发布时间:2023-10-30 09:45:25浏览数:
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嘶吼声,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划过我的面庞,阵阵不适感让我有些难以睁开眼睛。脸上的口罩被风拍击得紧贴着我的脸颊,闷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把提着的两大袋年货放在地上,腾出手把它扒拉下来。呼!呼吸顿时顺畅许多。
耳边传来我妈尖利的督促声,我叹了叹气,不得不再一次放下手中的袋子,重新提拉起口罩,再把鼻梁处捏紧,几乎要将我的呼吸器官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今天是腊月三十,我们一家正准备驱车前往四十公里外的爷爷奶奶家里住上几天,一家人团团圆圆,一起过年。虽然临近春节,但此时的大街上却格外冷清,一颗颗木棉苍翠地站在干瘪的土地上,随着呼啸着的西北风摇曳着身体,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个冬日的早晨里,马路上除了稀稀两两过往的车辆,几乎一个行人也没有。
最近几天,各大电视台都在报道着由武汉至全国各地都在爆发着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一天前,武汉已经宣布封城,而为了减缓病毒传播速度,全中国所有的人们都被要求出门一定要戴好口罩。由于疫情的原因,我们一路基本通畅无阻,到爷爷奶奶家的速度比要往年快上许多。
爷爷已经年近九十了,佝偻着背,鬓发稀疏而斑白,看到我们来了,他打满褶皱的前额下一双失神的眼睛慢慢放出光来,饱经岁月的脸上绽开一丛笑,将眼窝旁的皱纹挤得更加深邃。
爷爷年轻时是城里赫赫有名的优秀语文老师,各种诗词古典熟读于心,在我尚是孩童时,常常缠着他给我讲水浒传的故事,一百单八将的名号爷爷倒背如流,各个章节的故事情节他也信手捏来。但前几年爷爷患上了阿兹海默症,记忆力急剧衰退,尤其一到夜晚,病症就会愈加严重。
“爷爷好!现在外面疫情严重,武汉已经封城了!你和奶奶最近如果要出门,一定要戴好口罩啊。”我赶忙和爷爷汇报着现在外面的严峻局势,希望能够引起他的重视。
“好,好。戴口罩,戴口罩。”爷爷笑着缓缓答应着,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咧开嘴露出因缺了五六颗而满是缝隙的牙齿,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慈祥。
社区里并没有因为除夕将至而热闹几分,每日窗外除去麻雀拍击天空的长啼和蟾蜍孤寂的低鸣,几乎都是一片阒然,远方偶尔传来几声划破穹宇的鞭炮声响,一阵轰鸣过后便又恢复了寂静。我把爷爷奶奶家里的电视机从早开到晚,只为让电视里二十四小时不断的节目喧闹声给这冷清的氛围增添几分年味,但新闻无时无刻不在报道着的愈加严峻的疫情局势,让这个春节显得格外沉重。
由于爷爷奶奶家里的床位不够,我只能独自在客厅打地铺。到了深夜,全家人都各自关灯回房,客厅笼罩着暮晚的静谧,我躺在地铺上,像往常睡前一般刷着手机,却听到爷爷奶奶的房间里传来两人呢喃而又沉缓的交谈声。
“妮儿是我们的外孙女,是我们大女儿的女儿。她以前总缠着你带她去逛花市,你有印象吗?”
“小栩是我们的孙儿,是我们小儿子的儿子呀。他小时候你每天接送他上下学,给他讲水浒故事,你不记得了吗?”
爷爷一遍又一遍缓缓地询问着家里每个人名字,奶奶不厌其烦地依个解释,陪着爷爷回忆往日时光,试着从爷爷心中挖掘那些已经被深掩的画面。夜愈加黑了,我突然呆滞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楚漫上心头,像一颗石头一般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基本整日宅在家里了,只是偶尔为了要购置必须的生活用品而不得不出门。听隔壁张姨说,楼下王大爷遛弯不戴口罩被保安看到后训斥了一番,还被要求去做了登记并要被罚款,因此每当要出门时,门边鞋柜上静静躺着的那一盒医用外科口罩便成了我们全家的依仗。
岁月仿佛一支重担压在爷爷的肩上,他走起路来不再像几年前那般步伐矫健了口罩,而是要迈一步,顿一顿,再迈下一步。阿兹海默症让他的反应变得特别迟缓,有时他会呆呆地看向我,空洞的眼神带着迷茫,我对他笑,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目涌上些神采,也冲着我笑,撑起的鼻翼挂在干瘪的苹果肌旁,脸上泛着和蔼的颜色。
节后的一天中午,奶奶下楼去拿快递。不一会儿,爷爷找不到奶奶,神色慌张地问我:“你奶奶去哪了?”
“爷爷您要出去的话要戴口罩啊!”我赶紧追上去,从柜子上抄了一个口罩就往爷爷手里塞。
“戴什么口罩?我不用戴口罩!”爷爷似乎忘记了疫情,他推开我的手,转身开了门。
“现在疫情严重,出门一定要戴口罩!以免感染病毒!”我一遍又一遍的和爷爷解释,但爷爷好像并没有在听我说的话,他换上拖鞋,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我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他,抬高嗓门:
僵持之时,大门外的电梯门开了,抱着快递盒的奶奶走了出来,看到如此情景,她呆站在原地,疑惑从她的瞳孔中蔓延开来。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忙向奶奶解释事情的经过。听完我略带委屈的倾诉,奶奶显得有些愤怒,她呵斥爷爷:
“小栩做的没错。现在外面疫情紧张,中老年人是新冠病毒的易感人群,你不带口罩出门万一感染了病毒,岂不是会危害我们全家人?一把年纪了,连孙儿的劝告都听不进去!”
此刻的爷爷却没了脾气,聋拉着脑袋站在奶奶身旁,一言不发,任由她责备的话语落在自己身上,一脸失落的神情,像极了一个因做了错事而被家长责骂的孩子。
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受到干扰,我们一家人每日聊着家常喝茶打牌,宅家的时光在这些温馨的点缀下显得其乐融融。爷爷又恢复了往日木木樗樗的模样,有时当我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时,刚刚还与我一桌吃饭的爷爷会迷惘地看着我问“小栩吃了饭吗?”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才稍显安心,抱怨自己言帚忘笤的记忆。那一点点的不愉快似乎也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在爷爷的脑海里,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金年会体育,只是每当走过鞋柜前时,爷爷总会停下来看着鞋柜上那盒口罩,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然后再点点头,像是在提醒自己些什么金年会体育。
在爷爷奶奶家住了十几天口罩,我们要离开了。见我们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爷爷汲汲走过来,身体因蹒跚的步伐而一晃一晃的。
看到我们都戴好了口罩,爷爷才满意地莞尔,朝我们挥了挥手,告别的目光中夹杂着少许黯然。
一回到家,我便跟爷爷奶奶打电话报平安。正和奶奶叙着,电话那头传来爷爷急促的声音:
“小栩,这段时间千万要注意好身体啊!要出门的话,你千万要记得戴好口罩啊,千万要记得!”
“好。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的!”我答应着,似乎有一道暖流从心窝泛起涌向全身,我的脸有些麻痹了,抬起头看向窗外蔚蓝的夜空,浓厚的云团边上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轻纱般温柔地撒着皎洁的光,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模糊。